蝴蝶

前传-霍尼克尔家

     爱丽丝·霍尼克尔在五岁那年,意识到自己是个色盲。一切都是因为一只蝴蝶飞了进来,落在了相框上。

 

  (一)

  爱丽丝讨厌蝴蝶。

  冬日的雪停在泥土之上,尽管还没有夺去土壤中仅存的温度,大衣却已经被人们披上。仅剩薄薄的一层积雪,在太阳升起之前就会消失殆尽。

  雪公平的停在穿着大衣的其中一位身上,使她抖下那丁点的细雪,晾在一旁。

  门开了,没人去迎接她。

  由远至近的脚步声盖过书本合上的声音,橱柜外的身影轮廓也逐渐清晰起来。随着可视部分的增多,刚才被遮盖的,人类身躯之上的那部分也逐渐显露出来。她——“它”,将视线从地上的废纸团上移开。半响,相框被移动,“它”轻柔的想要赶走蝴蝶。

  于是蝴蝶飞走了,相框只剩下空壳。

  “它”弯下腰擦拭落了灰的边缘,尽管这里已经空无一物。

  (二)

  世界的颜色是由黑白灰构成的,爱丽丝说。

  墙壁——灰白的,云呢,白色的。地板,或许是焦黑色。她这个年龄的孩子当然没见过火灾现场,但书上有人这么形容黑色,于是她见过最深的黑就被理所当然的赋予这个词汇。

  穿着大衣,总在看向窗外的“它”是灰色的。她在脑中继续构思着颜色的深浅,顺手把纸张揉成一团。那支铅笔把“它”涂的太深了,使人联想到焦黑的地板,令她烦躁不安。

  在铅笔尖即将落到纸上时,从窗户飞进来的小生物打断了这一进程。爱丽丝盯着它,直到它落在相框上。

  蝴蝶。

  它不也应该是黑白的吗?

  她对蝴蝶没什么好感,当然也不讨厌。直到这个问题诡异的钻入她的脑海,爱丽丝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。一旁的落在凳子上的白布被掀开,两只小手费力的将落了灰的图鉴从角落里拖出,急切的寻找着与那俩个字重合的一页。

  015,021,022……025,蝴蝶。

  爱丽丝用手肘撑着将书压平,举起书与视平线对齐。

  同书上不同,安静扇动翅膀的它有着区别于黑白灰的,难以概括的颜色。

  她眯起眼睛,有些不解。书上有深浅不同的灰,世界就是由不同的灰度所支撑起来的。就像爱丽丝知道蓝色是灰色的一种,眼前的颜色也该属于其中。

  它的颜色太奇怪了。

  或许应该归为第四种颜色?爱丽丝想。老旧的门锁碰撞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,使得她下意识的将图鉴藏了起来。阴影快步将她笼罩,接着蝴蝶飞出了窗,爱丽丝望着它消失在灰色的田野里。

  她徒劳的想记住那种颜色,但却发现它已经连同蝴蝶一起消失在记忆中了。

  (三)

  在拿捏住第一片新叶的时候,有只蝴蝶悄然降临了。

  爱丽丝低着头转动叶杆,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那个庞然大物。否则她会比现在更快的意识到,它一定已经在那里恭候多时了。

  第一反应告诉她去找那个她应当称为“父亲”的人,但记忆先一步阻止了她的步伐。

  她不幸的想起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。

  那时候她才刚发现,书的作者就是里屋的那个人。

  书,只是她之前在够糖果罐的时候随手拿来踮脚的。不过没成功,还把旁边的药品碰倒撒了一地。

  就算这样,只需看一眼名字,爱丽丝就明白它是那种书——会有大量的,她不明白的生词的书。所以等到家里的书几乎都看完一遍时,她的目光才勉为其难的投向它。

  书里内容跟她想的一样,是一本专业的科普书。它系统的讲解了对于灵魂疾病的推测和他的分解说理论。原本的,按照刻板印象,写这书的人该往里面塞上大量的专有名词,直到阅读的普通人看的一知半解,连拿给小孩子看都会变成合适的午睡靠枕。

  但这本书的作者是费利克斯。

  准确的说,费利克斯·霍尼克尔。

  爱丽丝靠在暖和的火炉旁边感受着纸张特有的气息,直到暖意重回大地才彻底读完它。

  当她将最后一页翻去时,像是奖励般的,一张旧照片滑落出来。爱丽丝捏住它仔细端详:

  在照片正中央,有俩个人紧挨着对方,嘴角上扬。

  白发的男子有着温和的笑容,和一身整洁朴素的白大衣。油菜花在他们身后开的正灿烂,灿烂到能从一张黑白照片中看出生机感的地步。归功于她的记忆力,爱丽丝很快认出来这就是她家后面的田野。

  那么照片上的人是谁?

  白发的人她认得。但是棕发的女子,却一次也没有见过。款式简约的大衣使熟悉感一闪而过,但爱丽丝却怎么也不能将“她”与灰色的“它”联系起来。

  于是她先将照片悄悄的藏了起来。像一个小孩该有的秘密基地与亮闪闪的宝贝一样,她郑重的将照片与图鉴放在了一起,让白布来保护这个小小空间。接着,她将目光窥视向虚掩着的里门。

  白发的男人,书的作者费利克斯,居然就近在咫尺。

  (四)

  爱丽丝觉得有点失望。

  从门缝中窥探到的世界——里屋,并没有满足小孩稚嫩的幻想,也没有因为她的进入而变成与屋外的世界格格不入的空间。

  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,墙角堆砌着大量的蝴蝶标本,几乎堆成一座小山。各种各样的灰与黑交织重叠在一起,有的翅膀已经支离破碎了。爱丽丝没有找到同它一样的蝴蝶,便将它们都放了回去。

  他现在仍在写作吗?她仰视着放在桌上的文件。椅子不稳的摇晃着,使她要费上老大劲才能爬上去,好不容易才将那些零散纸张整理起来。

  纸上密密麻麻的写着花体字,潦草到大概只有写字的人能看懂,这发卷的纸对她来说又太大了,都能遮住她的视线。爱丽丝干脆把纸竖了起来,仔细的想要辨认一二。然而当一张纸离开她的视线时,灰黑色的瞳孔正好映入她的眼帘。

  爱丽丝与他对视了。

  那双眼睛毫无生气,是她只在照片上见过的器官。因此能吓到一个敏感的孩子,使她下意识的将文件推了出去,也就不奇怪了。白色的纸张翻飞,遮盖住爱丽丝的表情,最终飘落在他的脚边。

  对方没有因为她的举动而产生丝毫的动摇。他只是顺着纸张的方向移开视线,俯下身去,一张一张将纸捡了起来,重新放了上去。

  一张,两张,五张,他就这样继续无视着,就好像将它推下去的不是爱丽丝,而是一阵无形的风一样。

  爱丽丝只模糊的记得,之后“它”便推开门,快步走来抱住自己,身体前倾,连声说着“对不起”一类的话,接着又带上了门。

  “它”总是这样,连声道歉,拿着脏兮兮的抹布或者拖把在工作,要么看着老相册或是窗外发呆。

  爱丽丝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发誓说再也不要接近他了,但她同时又清晰的记得一件事:他没有说一句话。

  无论是对自己,还是对“它”。

  (五)

  墙上的蝴蝶开始变多了。

  夏天似乎是独属于孩子们的季节,却鲜少有人认为是独属于蝴蝶的季节。

  爱丽丝原本也没有这么想过,她甚至没有去细数究竟多了几只蝴蝶,只是发觉那只大蝴蝶的周围,也有脆弱的小生命存在。“它”几次经过那里都没有注意到蝴蝶,那么她也当做不知道吧。

  不过,仔细一看,它那双巨大的翅膀简直要覆盖住整个墙面,与其融为一体了。没人能看到它身子与腿链接的部分,或许正在墙壁里。

  它缓慢的扇动着沉重的翅膀,那些堆积的黑色好像在闪闪发光,挑衅着爱丽丝的心弦。

  她想触摸。但很快的,爱丽丝意识到,那薄薄的翅膀如同雪一样易碎。她知道触摸雪是什么感觉,而内心的某处不希望蝴蝶如同雪一样支离破碎。在某个冬天里,雪曾从她手中变碎,变小,冰凉凉的渗透过手指,回到地面上。

  爱丽丝仰起头看那只蝴蝶,想象着指尖触碰它的感受

  孤零零的。她想。

  ——数以百计的蝴蝶如此紧凑的布在墙上,却没有一只接触到同类。它们安静的,麻木的扇动着翅膀,就好像这是它唯一能做的事情一样。

  怎么会呢?

  那就破坏它吧。或许,就是吓唬一下。然后蝴蝶就会像受惊的鸟儿一样飞走,从窗户远去,追随那只蝴蝶。

  (六)

  墙上的蝴蝶还是在秋天结束之际死掉了。

  从午睡与漫长的梦里苏醒时,爱丽丝有点想不起它生前的样子了。

  她或许是被稀稀疏疏的声音吵醒的,翅膀掉在地上的声音是那么轻柔,却又那么恼人。一个个生命终结的样子看上去没有那么庄严,甚至有点滑稽。大片大片的蓝色——用爱丽丝的话说,灰色——从墙上脱落下来,就像旧漆脱落的墙皮。它们堆砌在那里,无人问津,让爱丽丝想起更久远一些的事物。

  实际上,它的离去并不是爱丽丝动的手,不过或许也有她的一份功劳。

  还在盛夏。

  当她举起那把剪子,对准蝴蝶的时候,它哽咽了。哽咽,人类的哽咽之声。爱丽丝从没听过蝴蝶发出这样的声音。

  爱丽丝拿剪子的一段戳戳它柔软的身体,蝴蝶仿佛焊死了一般纹丝不动,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。

  ——但有什么滚到她的脚边了。

  她转过身,穿着亚麻色衣服的它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。一只手仍攥着几粒药,但另一侧的糖果罐掉在地上,几颗包装粗略的糖果掉落出来,停在与她对立的方向。

  墙上的蝴蝶们仍在自顾自的扇动着翅膀。

  在爱丽丝看不见的世界里,她的眼前只有一张照片。

  刚刚被擦干净的,费利克斯与艾米莉的结婚照。

  (七)

  蝴蝶被人们歌颂为爱吃奶油的调皮精灵

  剪刀尖不再对准墙面

    蝴蝶在梦里有重生的含义。

  她的手腕向上抬着

  “心智”这个词同时有“蝴蝶”和“灵魂”的意思

  对准了胸口,指向了准心

  蝴蝶脆弱到熬不过一个冬季。

  或者说,是躯干

  ——因为“它”也是只蝴蝶

  颈部以上的蝶翼相互裹挟着,随着呼吸有规律的颤动着。爱丽丝知道,蝴蝶是一种无比脆弱的生物,躯干被剪开的话,就会死。

  但她没这么做,因为一个拥抱迫使她停止了思考。

  剪刀从她的手中滑落,安静的躺在地上。“它”维持着跪倒的姿势,用力的搂紧爱丽丝的肩膀。

  爱丽丝的视角变得倾斜,又渐渐趋于平稳。因为没有什么实感,于是她选择了不说一句话的糟糕选项,就像往常做的一样。

  直到时钟摆了又摆,长久的沉默消去了

  之后,对方传来闷响的哽咽声音。

  “爱丽丝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
  又来了。爱丽丝想。

  对方做了几个深呼吸的动作,宛若喃喃自语:

  “出去看看吧,好吗,我们出去看看……”

  (八)

  “咔嚓”

  爱丽丝感觉有光一闪而过。不过因为会飞的小家伙更有趣一些,她很快抛之脑后。

  午后的阳光暖绒绒的。令人昏昏欲睡的光晕悬在半空中,灰色的草轻刮着她的脚踝,湿润的清新气味弥漫在空气中。蜻蜓低飞着,她理所当然扑了个空。

  “在还没去教会的那个时候,我一度被认为很孤僻。

  但母亲会在凉爽的午后带我出去,去田间透透空气。

  好像要下雨了。她又一次扑空,有些失去耐心的想。有点闷热了,或许因为夏天就快要结束了。

  我追逐着什么,后来停了下来。

  她挽挽长裙,或许连带着将碎发别在耳后,附身蹲下来与我平视,帽檐的阴影会遮住她的半边侧脸,但她仍会透着笑意:

  “爱丽丝,抓到什么了吗?”

  当草帽的阴影投射下来的时候,爱丽丝不太想直视她的脸。那副样子与草帽极其的不搭,只是让人发笑。

  没人能从那副表情上读出情感来。

  爱丽丝决定给她看一眼,与”它”极其相像的存在。

  我小心的摊开并拢的双手。一只蝴蝶安静躺在手心,微微扇动翅膀。

  我捧着蝴蝶看向她:“这个给你。”

  ”

  那是一只蝴蝶。

  ”它”似乎没读懂爱丽丝的意思,只是出神的盯着它看。她是从翅膀不再扇动这点看出来的。

  爱丽丝停下来,想象着在当时的场景下,她笑起来的表情:

  “她一定笑的很好看,接着她对我说:

  “爱丽丝真是个好孩子啊。”

  ”

  ”它”嘟囔了一句什么,爱丽丝没有听清。

  (九)

  “那是怎样的蝴蝶呢?”

  “很大,蓝色的蝴蝶,翅膀上有俩个圆圈连在一起。”

  “它飞过的地方,都充斥着真正的色彩。”

  (十)

  她本不该再看见那只蝴蝶的。

  因为圣土已经又迎来一个冬日了,而蝴蝶应当死去。

  那只不同寻常的蝴蝶,这次让她想起了很多事。

  比如,在够糖果罐不成险些摔下来的时候,是”它”接住了自己,一粒一粒的药被捡起来,”它”没有指责。就连那盒铅笔也是”它”送给自己的。

  …或许,现在应该叫她了。

  再比如,她那次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蝴蝶了。

  在午睡的梦里,她重复追逐着蓝色的蝴蝶,在螺旋楼梯上一层一层的奔跑着。

  蓝一点一点被银取代,直到下到最底层的时候,蝴蝶完全蜕变成了银色,向着顶部的方向飞走了。

  爱丽丝抬头,只能看见银色的磷粉缓缓落下,就像圣土的雪一样虚无缥缈。

  直到连那抹银色也消失不见,世界剩下一片漆黑。

  在醒来后,她曾试图搜罗出一些词汇来形容看见它的感受,例如像深邃的夜空,或是海上星光,但都觉得不够恰当。

  有个更好的形容——她始终想不起来的,恰到好处的形容。原本她还要再纠结一会,不过无形的记忆钟就这样敲响了,于是她便跳下床去找铅笔了。

  (十一)

  爱丽丝用力跳下窗,没来得及好好穿的衣服斜挂她的身上。寒风凛冽,她使出一个五岁小孩所能竭尽的全力,追逐着一只有些可笑的蝴蝶。

  等一下!

  但蝴蝶才不会等她。

  几分钟前,那只蝴蝶出现在了相同的位置。相框仍旧空空如也,它绕着相框转了两圈,像是嬉戏着轻松躲开了爱丽丝的手,从窗户又溜出去了。

  记忆涌入她的脑海,使她感受到异样的困惑。爱丽丝想知道,为什么这么久以来自己都忘掉了如此重要的东西。是它的原因吗?如果注视它更久一点,自己是否能想起更宝贵的事物?

  她不知道。

  只不过,为了这个真相,她愿意小小的拼命一下,偶尔也像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应该做的一样,毫无理由的去做点让大人操心的事。

  她从窗户跳了下去,于是这么做了。

  (十二)

  在即将触碰到蝴蝶的那一秒,树枝绊倒了她。

  她跌倒在田间。冻住的土让膝盖变得很痛,但不想抬头。

  蝴蝶一定飞的远远的了。

  在一时的冲动褪去后,只有委屈覆盖在内心底层。她想大哭,想发泄不满,想拿出揉纸团的力度揉碎障碍。凉滋滋的感觉渗入鞋底,她伸出一只蘸着泥土屑的手想要撑起身子。

  但最终她抬起头,蝴蝶正停落在她抬起的手指上。

  在手指触碰到蝴蝶的一瞬间,爱丽丝的视野被赋予了从未见过的光彩。颜色混乱而疯狂的碰撞着,冲击着她的视网膜,构成了万花筒样的光景。

  她来不及去欣赏这美丽的景象,只因为内心的冲动好像又被点燃了。

  她好像突然间被赋予了一个伟大的使命,犹如报告胜利消息的菲迪皮茨,忽然看见了方向。

  快点,再快点。她全力奔跑着,踏过田间雪融化的痕迹,闻见湿润柔软的泥土,无视溅到裙上的星星点点,无视伤口与痛楚。

  想起来了,蝴蝶的颜色究竟像什么一样美丽,让她仅仅见过一次就足以难忘,永存心底。

  ……她的眼睛。

  虚掩着的门被打开了。

  (十三)

  在爱丽丝·霍尼克尔六岁那年,世界不再是黑白的。

  她不久之后会知道,除去蓝色以外,那个颜色是代表生命力的红。爱丽丝会觉得它很漂亮,有着那么鲜亮的外表,像一抹熟透的透亮石榴映照着太阳的余晖。

  如果它没有出现在床单上的话。

  蝴蝶从爱丽丝手上飞走,去吮吸着她存在过的证明。女人的一只手垂向地面,身体却朝向天空。她的蓝色永远的不可视了,而药撒了一地,垂着的那只手紧攥着什么。

  一丝腥味迟来的钻入她的鼻腔,视觉告诉她空相框躺在地板上,爱丽丝甚至能想象出它碰撞地面发出的刺耳声音。她一步步走向床沿,感觉过了十年之久。

  手明明还是温的呢。爱丽丝想。但出乎她意料的是,在手心里的并不是药品。

  那是一张自己在花田里,捧着蝴蝶的黑白照片。

  ——她还没来得及把它放进相框里。

  爱丽丝听见不成形的声音。

  过了很久,她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嗓音。

  (十四)

  那一天,”它”不再成为蝴蝶。

  春天提前降临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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